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访谈|范江明:45岁再创业的“青瓷大师”

2024-04-26 09:28 姚界客户端记者 张 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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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记者要去采访“越窑青瓷”时,身边人的第一反应是:“你要去上林湖吗?”“余姚怎么也有越窑青瓷?”每当有人提出这样的质疑,范江明总会极力解释:“是的,咱们余姚也是越窑青瓷的发源地。”

在百度百科里输入“越窑青瓷”四个字,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就是“越窑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青瓷窑系,其主要产地是唐代明州余姚上林湖(今慈溪市上林湖)一带,因五代时划归越州而得名‘越窑’。”

余姚和越窑青瓷有何渊源?我市唯一一位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又是如何“长成”的?近日,记者采访了省工艺美术大师、市“越瓷坊”创始人范江明,“余姚青瓷”,是时候向各位“放出大招”了!

范江明在坯体上雕刻

人物经历

在河姆渡镇芦山寺村,范江明所创建的“越瓷坊”坐落在姚江脚边,与河姆渡遗址博物馆隔江相望。这几天范江明刚好要接待本市的研学团队,所以格外忙碌。他的个头不高,人瘦瘦的,在瓷器的衬托下更显温润。

位于河姆渡遗址博物馆附近的“越瓷坊”

从出生起范江明就与河姆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不仅因为他是河姆渡人,他出生的1973年也是河姆渡遗址面世那年。

小时候总爱玩“泥巴炮仗”的范江明怎么也想不到长大后会与泥巴扯上关系。20岁出头,范江明承包了河姆渡遗址博物馆的商场,开始从事起河姆渡文创产品的开发。“当时也算不上喜欢,就养家糊口呗。”就这样,范江明踏入了工艺美术行业,为了能在这行混口饭吃,他还专门学习了文创产品的造型与雕刻。如何将现代与河姆渡文化结合,范江明动足了脑筋。自己一方面是卖家,一方面是设计师,自己画稿交给工厂代加工,就这样,十余年转瞬即逝。

范江明前几十年的人生,最让他觉得骄傲的,大概是这件——在柜子中间,用透明玻璃包装起来的“小号双鸟朝阳蝶形器”,这可是他当年的拳头产品。“一个作品等待了近十年。”这是范江明的原话。虽是文创,但为了还原河姆渡文化七千年前古朴的质感,范江明从古先民遗址中发现的骨头作为灵感,突发奇想用牛骨做底刻画“双鸟朝阳”。“从雕刻到上色,光设计就用了半年。”范江明说。

“双鸟朝阳蝶形器”一经推出,立刻受到了市场的热烈反响,最多时一次性有五百个订单,每一个都要靠范江明手动完成,从一天做一个到一天做两三个,他从没喊累。后来,随着河姆渡遗址博物馆中商场的撤除,范江明的生意冷清起来,他知道,到了该转行的时候了。

接下来的人生之路如何走?他考虑过开个小餐馆,但最后还是决定做回工艺美术行业。2017年,范江明放弃在姚的所有项目,孤身一人来到龙泉市向师傅学习“青瓷烧制技艺”。那一年,范江明45岁,全家的重担扛在他一个人的肩头。“当时的自己可以用‘釜底抽薪’来形容,根本不去考虑成不成功。”单趟400多公里的路程,范江明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。就这样,范江明与瓷器的故事从这一年正式开始了。

访谈实录

张雯:范老师,很高兴您能接受我们的访谈。从刚刚的聊天中我们得知,您是45岁才正式进入制作青瓷这个行业的。对于创业者来说,这已经是“高龄”创业了。当时您不仅要承担家庭的重担,从头开始学习一门新手艺更是困难,学习做瓷主要的难点在哪?

范江明:我当时学习的“龙泉青瓷”和“越窑青瓷”虽然有所差别,但整体的烧制思路大差不差。其实我这个年纪换个全新的行业,并没有退路可走。为了早日学到制作青瓷的精髓,我基本24小时跟着师傅,半年时间就将做瓷的72道工序学熟摸透。

可能有些朋友知道,瓷器分为青瓷和白瓷,青瓷的烧制手法相较于白瓷更难,原因就在于白瓷烧制时可以用机器直接设定程序,就像微波炉似的,将胚子送入烧制机器中,当听到“叮”的一声时就烧制好了。

而制作青瓷必须要用火,就是我们常说的“烧窑”。通常烧窑需要18个小时左右,每隔两小时就需要我们有些“小动作”,比如“关窑门”“推闸板”……而这些看似简单的“小动作”并不是千篇一律的程式化,比如关窑门关到何种程度,都要根据进窑的不同产品、不同釉料判断,有时0.5厘米的差距,就能决定整窑瓷器的好坏。

张雯:做瓷真不简单,想必您刚开始自己单独烧制时也经历了不少失败,压力大吗?最穷的时候口袋里还剩多少钱?

范江明:嗐!别说口袋里有多少钱了,这么说吧,创业前攒下的300万元,做瓷器不但全用完了,还倒欠了80万元的外债,转行做瓷器再遇上疫情,外债至今都还没还清。你要知道,刚开始做瓷器时次品率是相当高的,毕竟这是手工活。我老婆有时候会和我开玩笑:“次品大师,这一窑成功了多少?”

前两年我整夜整夜的失眠,反反复复对自己进行复盘,哪些操作可以改进、哪些模式可以转化。疫情期间生意更是惨淡。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,从去年开始,一切都在好起来,不论是制作的成品率还是客户量,都在稳步上升。也多亏了家里人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,其实他们说的话让我特别感动,他们说:“我知道你在做一件不寻常的事。”

后来,我把大学读计算机专业的儿子也拉来做瓷器,他性子内向也喜静,适合这个行当。目前,我们所创建的“越瓷坊”称得上是余姚唯一一家制造青瓷的工坊了。

张雯:能在一个地方把一个无人涉足的产业从0做到1确实不容易,相信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苦尽甘来。您之前提到余姚也是“越窑青瓷”的发源地?这话从何说起呢?请您和读者朋友们简述一下“越窑青瓷”在余姚的“前世今生”。

范江明:是啊,我说咱们余姚是“越窑青瓷”的发源地,大家都不置可否。其实在历史上,上林湖隶属于余姚县,出产的秘色瓷主要供给皇室使用,所以“上林湖越窑遗址”被称为唐朝的“官窑”。

但大家有所不知,咱们牟山镇有一个“马步龙遗址”,它的时间从三国时期绵延到宋末,见证了青瓷发展的整个高光时刻,算起来比“上林湖遗址”早了近300年。虽说“马步龙遗址”出土的瓷器并没有“上林湖遗址”那么精美和丰富,但也足够证明余姚的瓷器文化是有迹可循的。

更别说把时间拉回到七千年前,河姆渡先民就已经开始制作陶器,随着对“火”的合理利用,“陶”变成“瓷”只不过是时间问题。

张雯:以史为鉴,可以知兴替,知道所站的大地有何种故事,才能更好地奔向未来。听您这么一说我不禁产生了疑问,为什么在您之前的几十年间,余姚没有人做青瓷呢?

范江明:你知道的,做瓷其实非常难。不仅要投入巨大的精力,也要有金钱作为支撑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其实不难理解,前面我提到我妻子会开玩笑地叫我“次品大师”,主要是因为唐宋鼎盛时期制作越窑青瓷的技艺有不少已经失传了,只在零散的文献上有所描述,所以对于瓷器的材料、制作配方、烧制工艺,都需要亲自尝试,光是草木灰的制作我就几乎把周围的草木挨个试了个遍,连茭白灰都是我的实验对象。

可能有些人会问,“你一次烧一个产品不行吗?省的烧出一整窑的次品来。”其实不然,烧制青瓷用的是火,而火你知道,并不能像烤箱一样均匀发热,这里就需要提到一个“满窑”的概念。“满窑”不仅是名词,也是动词,就是用瓷器将一整个窑洞装满。窑洞的排气口不像油烟机在最上方,而是在正下方,为的就是让火苗均匀燃烧到每一件瓷器。满窑的状态下才最能检测烧制手法和制作技艺,所以刚开始创作时,一整窑进去,出来能有多少好瓷都是未知数。

张雯:我发现了,烧瓷其实是个难度颇高的技术活,那您为什么选择回到河姆渡镇重新创业呢?您烧制的瓷器和其他地区的瓷器有何不同?

范江明:其实刚开始创业时,我是在梨洲街道竹山桥,后来也是受到了河姆渡镇政府的邀请,希望我助力美丽乡村建设,再加上我对河姆渡本身就有很浓的情感,就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河姆渡。

回到河姆渡后我才发现,这片土地不仅有深厚的文化底蕴,还给了我源源不断的灵感,使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做文创的场景。也是这片土地让我的瓷器有了不同的灵魂,比如我并不使用能在市面上买到的、统一出产的釉料,而是使用独一无二的、质朴的草木灰作为釉料,草木灰使得瓷器拥有天然的纹理感和色泽,使得每一件商品都能独一无二。

除此外,我还将瓷器与河姆渡文化相结合,在不少产品上使用“满工”技艺,也就是大家看到的一整圈杯体都有花纹,最细的线条能做到0.2毫米,突破了传统陶瓷制作的极限,这些都使我的作品具有明显特点。

张雯:其实,我刚刚还听您说到,草木灰的制作并不简单,从采摘、焚烧、研磨、过滤、陈腐到最后使用,最快也要经历3个月的时间。您年复一年重复这样的工作,会感到厌烦吗?您期待以后的“越瓷坊”、余姚今后的瓷器文化如何发展?

范江明:其实各行各业都辛苦,只是瓷器这一行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,并没有很多经验可以借鉴。但我仍然觉得,此生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进入了工艺美术行业,即使千辛万苦,也在所不辞。尽管现在取得了一定的成绩,去年我获得“省工艺美术大师”称号,高兴得都睡不着觉,但其实我做这一行不是为了名,也不是为了利。几年前的QQ空间,我曾写下自己的感受,我一直都记得:“虽然我不能像我的一些朋友们那样赚那么多钱,但至少我能做我自己喜欢的行业,并能养家糊口,我已然感到足够开心了。”

对于余姚瓷器文化的发展,我认为首先应着眼于“宣传”,让更多人知道,咱们余姚也有悠久的瓷器历史,也能生产出色的瓷器。这些年来,茶具特别流行,如果能将瓷文化和茶文化进行跨界合作,举办各类沙龙,想必也是很好的宣传手段。

其次,如果政府能在人才培养方面给出一些政策,效仿其它区域的各项补助、奖励,这对热爱瓷器的人,也是莫大的鼓舞。在我的基础上,如果能有其他年轻人愿意加入进来,真心实意地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,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。

记者手记

跟着范江明在操作间参观,看到地上放着很多很多盖着各式板子的油漆桶,我问可不可以拍?他很自信地表示可以。他打开一个又一个桶向我介绍不同植物做成的草木灰,我望下去就像是没什么差别的、黑漆漆的泥水。他笑着说各种配比可是他的独门秘籍,就算知道成分,别人也学不走。

在烧窑间,一大一小两个窑洞明晃晃地站在你眼前。旁边有一把躺椅,桌上有一叠记录本,上面记录着温度和操作内容,我正在看,只见范江明从旁边袋子里抽出厚厚的一大摞向我介绍。我看了看上面记录的窑内温度最高时会超过1000℃,我脱口而出:“夏天这可怎么过?”他无奈地摇摇头,“夏天只要一烧窑,身上的汗就没干过。”

“最初的家园”河姆渡文化主题杯

问到范江明近期最得意的作品,他向我骄傲地展示了一套以河姆渡文化为主题的杯子,就是前面提到的“满工”作品,被他命名为“最初的家园”。我拿在手上掂了掂,很轻,随着杯子的转动,每一面都会呈现出细细的光泽感,用的正是他引以为傲的草木灰。我发出赞叹,范江明开怀大笑起来。

编辑、一审:徐坚 二审:刘文治 三审:陈斌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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